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贺昌群:繁华故乡尽零落(六)

2020-04-15   来源: 华西都市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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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太和全”的封火墙。单雨帆摄

  颓墙危楼,“太和全”供人凭吊而已。
  单雨帆摄

  

□龚静染

  2013 年夏,我将有关“太和全”的房契一一拍摄带回成都,然后在电脑上慢慢辨认和整理,终于让一个豪门的终结呈现在了眼前,也在那些发黄虫啮的纸上看到了如贺昌群所说的“他们往日的豪华,如今都零落殆尽了”是如何散了场。


遗产分割问题

  其中一张契约中,贺昌群作为“列席亲族证人”出现在了其中:
  民国贰拾九年五月贰拾一日,立约人贺王氏(即贺肇议妻)、贺继仙及其妻子李氏贺子君三方邀请亲族在太和全本宅祖堂会议,为分给太和鑫灶业价及座房业价,事经三方会同亲族议决下列各项,恐后无凭,立此为据。
  第壹条 经过亲族公议并经三方同意,长房策皆公之后嗣由二房伯霞之第三子贺子君承继。
  第贰条 长房策皆公都有遗产当经亲族决议由贺子君承受。
  第叁条 因长房产业,当凭亲族及贺王氏、贺继仙夫妇、贺子君三方同意,亲族决议,贺王氏、贺继仙夫妇自愿将伯霞之遗产和鑫灶一业售出,价值法洋玖万元,除债及其他一切费用外,实进法洋肆万余元,内实出壹万元与贺子君。
  第肆条 当凭亲族决议,贺王氏、贺继仙夫妇、贺子君同意,以后变卖太和鑫座房时,贺王氏、贺继仙夫妇承认以业价百分之贰拾分给贺子君。
  第伍条 伯霞公所遗马边田产全部概由贺子君分得。
  第陆条 此公约自成立之日即发生效力,三方不得违背,特立此共约为凭。
  实立公约人:贺王氏、贺继仙、贺李氏、贺子君
  列席亲族证人:王明宣、贺昌群、贺聚星、贺□康、贺国干、贺为樑、宋贺氏、吴贺氏、贺陆氏、贺沈氏
  代写人:贺仲贤民国二十九年国历五月二十一日
  契约反映的是伯霞公的遗产分割问题,这是一个家族聚散离合的大事。伯霞公就是贺昌溪(字伯霞),贺昌群的堂兄,他早年读书的赞助人。不过,虽然他与贺昌溪同辈,但年龄要比贺昌溪小三十岁左右。如果没有这位曾经富甲一方、显赫一时的堂兄支持,贺昌群后面的人生也许是另外一种景象。贺昌群出现在太和全并不奇怪,这是他家族中的分内事,想象得出在太和全的燕禧堂上,老老少少一二十号人正襟危坐,不时接头交耳议论纷纷,书生模样的贺昌群万万也没有想到这个他来过无数次的地方,竟然最后也要让他亲自来见证其破败的结局,而他的命运中也受太和全太多的影响和牵连,个中滋味只有他才能品尝。


大宅院的命运

  上述契约中,贺陆氏是贺宗炘的奶奶,贺国干是贺宗炘的父亲,但我曾经问过贺宗炘老人,她实际对这件事也太不清楚。但当年的契约文书是最真实的证据,把太和全四分五裂的财产完全暴露在了人们的眼前。也就在这次分家后,贺宗炘一家搬出了太和全,分到了梅子坝的春先灶(贺永田创业时的第一口盐井灶),笔者曾经同贺宗炘一道去寻访过这处遗址。
  五通桥贺家分散后,太和全这座大宅院的命运也更为曲折。1952年9月,由贺宗炘的三嬢贺龄佩出面以“人民币肆仟肆百万元”卖给了当时的五通桥市合作社联合社,也即后来是乐山市五通桥区供销合作社联合社。“文革”时期,太和全曾经作为五通桥区招待所。大概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,“太和全”里经常会放坝坝电影,用的就是过去的戏台,我在那里看过几部国产片,如《南征北战》《地道战》,记得还有部阿尔巴利亚的电影。当时为挤进那个大门颇费了些心思,小孩子没有钱买电影票,基本是靠混进去,溜进去的那道门应该是太和全的侧门。
  1984年,太和全被列为乐山市级文物保护单位,但基本上没有得到保护,徒有虚名。到1997年时房屋即出现多处倾斜、渗漏、倒塌,当时的五通桥区供销社发文请求对“文物保护单位”重新定性,意在申请资金进行维修或者拆除建房。1998年2月,乐山市委办公厅下文五通桥区政府,同意将太和全“有文物价值的戏台、水榭、长廊、观赏台确定为文物保护单位”,并要求当地“组织力量,对新确定的文物保护范围进行维修。加强管理,确保文化遗产的完整”。
  2005年,笔者到太和全去看的时候,庞大的建筑群已经不见了,拆的拆,占的占,荒的荒。但在剩余部分中还能看到一面高大的封火墙、一个曾经的戏台——“不系舟”(‘泊戏舟’的谐音)、一座比较完整的天井和楼堂,以及几段尚存的围墙,其余的皆不存在了。也就是说,偌大的太和全建筑被保留的不到十分之一,破败至此可能连贺昌群都想象不到,太和全就是一部苍凉之史,可惜他没有能够最后亲眼目睹,而仅仅看到了一半,错过了对身边历史最为透彻的观察和书写。


子女事业多有建树

  贺昌群一家为避寇回川也有不少的遭遇,都是在不断奔波迁徙中度过的,而且一直在添丁加口,如五女贺龄庄生在成都,六子贺龄乐生在马边,七子贺龄渝生在重庆。但这几个孩子的命运却有别,由于孩子多,供养也非常困难,这也是在1940年贺昌群决定将五女贺龄庄过继给了犍为清水溪堂兄的原因。
  贺宗炘为笔者讲述了这段往事:过去她们家里都管贺昌群叫“北京的二爷爷”,管清水溪的叫“清水溪的二爷爷”,贺龄庄与贺宗炘的父亲贺龄桢(即贺国干)是同辈,实际上贺龄庄只比她大一岁。上世纪50年代,贺宗炘中学毕业后从五通桥考入北京气象学校,贺龄庄当时也想读书,便找她的生父贺昌群说想回北京参加考试,当时贺宗炘还专门写信告诉她如何解决旅途上的一些问题。但贺龄庄后来没有考上学校,在北京一家化工厂上过一段时间的班,最终回到了养父身边。后来她在犍为县供销合作社参加工作,结婚生子,平平淡淡一辈子。贺昌群的七个子女中,其他六个在事业上都很有建树,但贺龄庄一直生活在四川的一个小城里,直到上世纪90年代患肺癌去世。应该说她是贺昌群在抗战时期最为困难的时候留下的一段故事,但他没有在任何文字中谈到过。
  倒是回川避难的那几年的生活有一些记录。贺昌群1944年发表在《说文月刊》上的《记杜少陵浪迹西川》一文中,回顾了这段离乱的日子,并借杜甫当年在四川的遭遇来表达了自己的感受:
  如今我们避倭寇之乱,六七年来留滞四川,对着这残山剩水,也是“乱离心不展,衰榭日萧然”,也是“天下兵戈满,江边岁月长”(《送韦司直归成都》)。而“我来入蜀门,岁月亦已久,岂惟长儿童,自觉成老丑。”(《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兼幕府诸公》)。从前永嘉之乱,中原板荡,晋室播迁,衣冠文物南流江左,那时渡江的人总以为不几年便可恢复中原,重返故乡的,“士蓄怀本之念,人伫鸿雁之歌”(《宋书·律志》语)。可是,一年复一年,仍不能恢复中原,而“亡者丘垅成行,存者老子长孙”(《晋书·孙绰》语)……现在我们在物价飞涨的艰苦生活中,不免时常想到过去的景象,竟有恍若隔世之感。


将拆掉的太和全

  1941年冬,贺昌群去了重庆中央大学任教,直到抗战胜利。1945年秋天,中央大学即将复原回南京,他专程回了一趟马边去向母亲告别,那也是对他“历尽蜀道难”(《车阻内江》)的一段生活的告别,此后再没有回过故乡,而他在每次必经的竹根滩“太和全”有无停留则无任何记载。
  值得一说的是,1953年后,贺昌群由南京调到北京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工作,贺宗炘当年在北京读书时想到了去找贺昌群,这是亲情的驱使,但其间还有些小插曲。当时贺宗炘的叔叔贺汝仪(贺国干的弟弟)在北京任中共中央书记处第二办公室综合组、地区组副组长,她想去看望“北京的二爷爷”贺昌群,但贺汝仪告诉她要先了解他的政治立场,所以贺宗炘便暂时打消了去找的愿望。后来有一次偶然的机会,她的学校搞团支部活动,去看望著名科普作家高士其,到了后她才发现贺昌群家同高士其家只隔一道篱墙。所以她就跨进了“二爷爷”家里,贺昌群见到她后非常高兴,以后贺宗炘就经常去“二爷爷”家度周末,当时贺昌群非常念旧情,每月给贺宗炘3元零花钱,这在当时不是个小数目。
  2013年夏,我同贺宗炘老人一起去太和全,那里有她的童年,但我看到了她眼睛里的那种急切的寻找、破碎的无奈和空无的荒凉。她拄着拐杖站在“不系舟”旁,感慨万千,犹如一棵悲伤的苍松。我突然觉得同贺宗炘老人站在一起的不是自己,而是贺昌群,因为那样灰凉成冰的心情也许只有贺昌群才能体会。
  时隔几年之后的2018年岁末,笔者又来到了太和全。我不知道自己多少次到过这个地方,也不知道它为什么那样吸引我,有时甚至觉得我是替贺昌群站在那里,去沉思,去哀伤,去感受岁月的无情流逝。但这次的情况还是让我大吃一惊,太和全在被虚名“文物保护单位”了近二十年后,没有得到过任何修缮,此时它的四周已经被围了起来,墙上到处都钉上了“拆”的标识。太和全将不会再存在了,这座有一百多年历史,让我关注了十五年之久的盐业大宅终于迎来了如此惨淡的结局。
  当天,我将所拍的图片发了几张在微信上,我知道这些照片将是太和全最后的景象,它们将作为一堆瓦砾的遗像存放在我的相机里。从今以后,可能在它的原址上会出现另外一些建筑,但跟它再也没有任何关系,而我作为一个旁观者,则从历史的现场被永远驱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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