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讲述：叶式凤 整理：陈崇丹

　　我出生于一九二五年，十四岁时，我考入成都中华女子中学读初中。也就是这一年，日军飞机开始频繁轰炸成都。
　　成都的市民为了躲避日机空袭，每日“跑警报”。空袭警报一响，就地往防空洞、树林里跑，整日提心吊胆。有条件的人都疏散到了城外。我读书的成都中华女子中学，也疏散到了城外茶店子土桥一带，我每天一早去学校，天黑了再回到城里家中睡觉，也有很多学生在学校简陋的宿舍里集中住宿。学校为了便于疏散，搭起大棚作教室。后来形势更紧，学校叫每个学生的书包里都装上小黑板、小马扎和书本。只要没有空袭警报，走到哪，就地拿出小马扎坐下、取出书本小黑板就上课。警报一响，每人立即收起书包就地疏散。那时我们白天来回跑着，只有等夜晚降临才稍稍消停一点。
　　那时的空袭警报，据说防空军人已经监视到了武汉。日机刚刚从武汉起飞，向重庆成都方向飞来，执行轰炸任务，就被一路的防空兵监视到，一路拉响了警报。先是预行警报，声音稍微缓慢。日机进了成都，便是正式的空袭警报，声音尖利而急促。常常是又尖又急的警报刚响过，马上会听到炸弹的巨大爆炸声。
　　等日机飞走后，很多救护的、收尸的立即赶去轰炸过的现场。我和同学也常常赶到附近的轰炸现场查看，亲眼目睹了日机轰炸后的各种悲惨场面，至今记忆深刻。
　　我记忆中最惨的一次轰炸，是1941年7月27日机对盐市口、少城公园一带的轰炸，也就是后来所说的“7·27”成都大轰炸。
　　当时的皇城一带是平民聚居区，各家各户在房屋间隙自家的空地上全都种满了蔬菜。为了浇水，各家都挖有井。井栏上轱辘吊着个取水的桶沉在井里，一根长杆子的一头连着桶、另一头对着天空斜竖着，系着拉绳可将对着天的杆子拉下来。聪明的成都人采用杠杆原理，轻松地从井里提起一桶水。也许这些长杆，让日机看成是高射机枪阵地，所以皇城、少城公园一带成了日机空袭的重点，向此倾泻了好几百枚炸弹，直将这里炸成一片瓦砾废墟，平民死伤惨重。
　　那天我一早就到了学校，在乡下躲过了一劫。晚上回到城里，见到了人间地狱一般悲惨的情景：从少城公园到我家，一路上到处堆着尸体，残缺的肢体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生前最后一刻在干啥：有的人手里攥着麻将，有的人手里还拿着筷子……什么样的状态都有。尽管消防员到处在灭火，还有很多房屋在烧着。住在我家附近的一对夫妻，轰炸后丈夫怎么也找不到妻子了，几天以后，翻修房屋的人上房清理瓦砾时发现了早已死亡的妻子，原来是炸弹气浪将人冲到了房顶上。还有一个男性中年邻居，当时也是找不到，后来发现在他家里的水缸里。
　　“7·27”成都大轰炸，我清楚地记得，当时的广播和负责疏散的警员说此次日机出动108架，炸死成都平民两千余人，伤者更是不计其数。我一个九十四岁的老太太，对此记忆犹新，这段往事也是我一生无数次做到的噩梦。